发表于 2023-02-28 09:13
卖草莓的姑娘
一
菲菲是一个卖草莓的姑娘。菲菲卖草莓，不但不赚钱，还要倒贴钱。年年卖，年年倒贴钱。
菲菲卖的草莓来自海龙坝。海龙坝又叫贡米村。距离遵义市区十余公里，濒临海龙湖。掩映在绿树中的农舍，与山水田野相依，是一片山环水抱的平畴沃野。
了解海龙坝的人都知道海龙米。明清时期，海龙米曾上贡朝廷，故称贡米。这也是贡米村的由来。除了贡米，海龙坝出产的西瓜、葡萄、草莓等，也素负盛名。
偌大的海龙坝有一条明净欢快的小河沟，名叫海龙河沟。在生机勃勃的田野里，在错落有致的农舍间，海龙河沟时隐时现，潺潺而行。河沟里有小孩捉鱼，有鸟儿戏水。河沟边上，是一块挨着一块，一片连着一片的碧绿的草莓地。有劳作的村民唱着高亢优美的山歌，有斑斓的蝴蝶在草莓丛中翩翩起舞，有草莓的清香味儿氤氲在空气中。
在一块露天草莓地里，拉着一条横幅，横幅上面写着“菲菲外婆家草莓”字样。地里的草莓长势极为喜人，一颗颗，一坨坨，像大红宝石，像小红灯笼，看着都醉人。绿油油的草莓叶子下面，永远隐藏着下一粒更大更好的草莓。我们撸着袖子，提着篮子，在草莓地里欢天喜地。
草莓地旁的公路边，是菲菲外婆的草莓摊子。一伞、一桌、一椅、一秤、四五篮子草莓。在海龙坝，这样的草莓摊子随处可见。一辆宝马在摊子前停了下来。每天都有城里人来海龙坝买草莓。
宝马将摊子上的草莓全部买走了。菲菲外婆那皱纹密布的脸上透出笑意。又是菲菲的推荐起了作用。
每当草莓成熟的时候，菲菲便通过微信朋友圈、抖音短视频、直播和发传单等方式，推荐外婆的草莓。菲菲要上班，购买草莓的朋友，需要提前预订，之后在约定的时间，在她上班的地方领取。也可以问她要详细地址，自行来海龙坝现场购买。为了方便来现场的朋友，她便在这草莓地里，拉起了“菲菲外婆家草莓”字样的横幅。
菲菲细细的眉毛细细的眼，细细的脖子细细的腰，走路轻轻的，说话柔柔的，一笑，眼里就溢出蜜来。她穿着一条造型讲究的白色连衣裙，化着精致的妆，裙袂飘飘，笑意盈盈。她和同事们，经常轮流坐庄，开展联谊活动。
二
这次联谊活动，除了摘草莓，菲菲还和她的爸爸一起，准备了丰盛的烧烤和午餐。
菲菲外婆家的露天晒坝上，架着一个烧烤炉子。炭火熊熊燃烧，烤肉嗞嗞作响，炊烟袅袅上升，香味源源不断。我们围着烧烤炉子，加炭、给食物翻身、刷油、加调料、大快朵颐，笑声飘到很远。
露天烧烤尚未结束，屋子里就已经摆好了饭菜。饭是贡米饭，晶莹剔透，软糯香甜，果然名不虚传。菜是农家菜，有荤有素，有凉有热，色香味俱全。我们斟满酒，举杯再举杯。
酒过三巡，菲菲的外婆打开了话匣子，又说起了菲菲的故事。
菲菲的爸妈每年都要种植几亩大头菜、折耳根、草莓等农产品，挑到城里去卖。那时候的海龙坝，只有一条烂泥巴马路，车子又少，农产品只能靠背驮，靠肩挑，或者靠鸡公车推出去卖。有时候，单是把农产品搬运到烂泥巴马路上，人就已经汗流浃背，累得不行了。不像现在，直接把农产品摘下来装在篮子里，然后就搬到汽车上，汽车呢，就在土地旁边硬化好的公路上等着呐。
菲菲的爸妈硬是靠着起早贪黑，靠着肩挑背磨，靠着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，攒钱购买了村子里第一台电视机。那是一台熊猫牌黑白电视机，在当时宝贝得很，很多人都去看稀奇。菲菲的弟弟还因此得了个猫哥的绰号呢。开始的时候，大家都叫菲菲的弟弟熊猫，叫着叫着，就叫成猫哥了。菲菲家还修起了村子里最漂亮的小洋楼。可是小洋楼刚刚修好，还没有搬进去住呢，菲菲妈就病倒了，一时筹不到钱，没多久就走了。那一年，菲菲才11岁，猫哥才9岁。
菲菲和猫哥都是外婆带大的。随着国家政策越来越好，海龙坝通往外界的路也越来越宽。菲菲像她的爸妈一样能吃苦，又赶上了好时候，她走出了海龙坝，在城里安居乐业了。
三
菲菲爸身材高大，沉默如山，说的话没有抽的烟多。他平时话更少，不上班的时候，更是一个人整天整天钓鱼，整夜整夜钓鱼。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，他当过兵，打过仗，英雄得很，阳光得很，和菲菲妈感情特别好，和所有人都有说有笑，可是，自从菲菲妈积劳成疾，无钱医治撒手人寰之后，他就变了。
菲菲端起了酒杯。菲菲说，一切都过去了，我有幸认识了先生，爸也会走出来的，一切都会好的。菲菲一直尊称我为先生，声音那么轻，那么柔，那么甜，我十分喜悦，又深感不安，我暗暗下定决心，一定要对得起这个称谓。
菲菲敬了不少酒，说了不少话。菲菲说，她从小失去了母亲，是在外婆家里长大的。事到如今，外婆还担心她挨饿，担心她缺钱。现在和外婆一起吃饭，外婆还会不自觉地往她的碗里夹菜。好几次，有人约她上街买东西，她不去，外婆就悄悄塞给她几百元钱，悄悄地说，外婆有钱，外婆有钱。
菲菲攥住了我的手。她望了望我，望了望一直埋着头默默吃饭的爸爸。她喘着气，浑身微微地颤抖着。她的眼眶红红的，湿湿的。我牵着菲菲的手，走到了爸爸面前。菲菲要我从今以后，多跟爸爸说说话。菲菲说，好多年了，她好想好想，好好地跟爸爸说说话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菲菲的声音已几近哽咽，她说：“爸，我……你……我可以抱抱你吗?”
当菲菲和爸爸泪流满面地拥抱在一起，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。那一刻，海龙坝无声，所有人都怔在当场。